【任鋒】歷史政治學的雙重源頭與二次啟航:從梁啟超轉向到錢穆聊包養經驗論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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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政治學的雙重源頭與二次啟航:從梁啟超轉向到錢穆論衡

作者:任鋒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布

          原載于 《中國政治學》2019年第2輯(總第四輯)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一月十五日辛巳

          耶穌2019年12月10日

 

在政治實踐的當前經驗與歷史傳統之間發掘有用關聯,無疑是近年來思惟界最具緊迫感和挑戰性的一年夜主題。因應于此,我們提出“歷史政治學”的學術路徑,盼望推動并構成更為積極的智識貢獻。在筆者看來,歷史政治學有待發展了了而辯證的理論自覺和方式論摸索,有待豐富深摯的具體研討予以支撐。同時,我們也應當清楚,這一學術路徑并非無源之水,橫空降生。正如作為現代性思慮的歷史社會學將韋伯、馬克思、涂爾干視為奠定人,凝視中國現代轉型的歷史政治學需求在此處致敬萬神殿。除了來自古典文明傳統的教誨,在現代學術思惟歷程中,我們需求辨識先行者的指引,從此中的波折得掉中吸取養分。這與“鑒往知來”的歷史政治古訓也是相契合的吧!

 

一、雙重源頭中的梁任公:“新思惟界之陳涉”與“力圖締造一開國規模

 

筆者曾提出“新啟蒙主義政治學”來歸納綜合晚近四十年來的學術發展,并建議

 

從“文明傳統—時代精力—權力架構”的三維互動中來審視政治學的精力處境[1]。新啟蒙主義政治學,在再次出發的現代導向下重溫移植西學的舊夢,以此凝集時代精力、塑造權力架構。對于中國文明傳統的輕忽或否棄,是其自二十世紀初葉新文明運動一脈相承的精力基調。社會主義反動創造的共和語境,是這一啟蒙的新底色。

 

新文明運動代表的舊啟蒙主義,激勵并啟發了現代中國的文明與政治年夜轉型。眾所周知,梁啟超是這一年夜轉型的核心分子,深入影響了晚清以來的思惟界和知識界。我們關注的問題是,梁啟超與歷史政治學之間存在什么樣的相關性?對于這一問題的領會,也蘊涵了對于歷史政治學這一學術構想的自我懂得。

 

梁啟超作為現代轉型中百科全書式的、極具變化氣質的思惟家、學者,既是舊啟蒙主義政治學的關鍵推手,也可視為歷史政治學的現代源頭之一。甚而,其個人學思的歸宿,毋寧說是將前者逐漸涵化于后者之中。啟蒙主義的主要先驅,這一面向可以說為眾人熟知。任公這方面的成績,早已融進了后世浩蕩奪目標新文明大水之中。而任公在歷史政治學路徑上的遺產和啟示,則低調不顯,盡管這一調性更能印證任公自己的包養一個月早期心跡。這兩個面向,在梁啟超這里,既對應著其後期、中期、后期演進(年夜致以戊戌變法、東渡japan(日本)、辛亥反動為界,歐游歸來為暮年轉向標識)之著重分歧,也呈現出他學思形態的某種結構性沖突與含糊。

 

從現代學科視短期包養角來看,梁啟超是傳統博雅通人型士年夜夫向現代知識分子轉變的晚期典範人物,以任何一個學科門類將其朋分界建都難免掩蔽其學思的全體規模。對于他的學術或思惟譜系編排,很年夜水平上是出于我們當下對于智識生產議程的反思和瞻望之需。梁啟超的史學貢獻,無論是其本身認同,還是外界觀察,都更易為人承認。而梁啟超與政治學的關聯,相對較少被探討。近來,有學者從法學的學科視角,將梁啟超視為現代中國法學的奠定者。這一視角頗具啟發,盡管其視野和基調值得商議[2]。

 

從廣義的法政學科來看,梁啟超自晚清以來綜合匯聚西學、東學和中學資源,圍繞社會政治變革提出了極為豐富的政法論述,其間也積累構成了非常廣袤深摯的學感性學術成績。換言之,他的政法論述,一方面顯示出鮮明的時代實踐性情,經世求致用,另一方面也展現出自覺的道問學品質,尋覓堅實靠得住的感性基礎。自1896年的《變法通議》開始,梁啟超圍繞專制政治、國體政體、國會內閣、法理學發達史、中國歷史研討法、政治思惟史構成的論理撰述,使他躋身于現代中國政治學的開拓者、奠定人之列,應該不會有太年夜的爭議。

 

當然,這里的焦點問題是,歷史政治學并不是歷史包養甜心學與政治學的簡單相加,這里并非要尋覓在兩個領域分別有撰述的“兩棲”達人。梁任公在現代中國歷史學和政治學領域的開山位置,只是我們探討其學思啟示的基礎條件。關于任公的新史學貢獻,學界已周知。這里以政治學為本位來觀察之,也合適歷史政治學的宗旨關懷,即歷史維度在政治學中的潛在價值。

 

這方面,近年來的一些學術爭論頗能折射出問題的焦點要義。爭論之一是梁啟超與政體論的引進問題。王紹光傳授反思中國政治學中的政體中間主義(政體決定論),指出梁啟超是引介推廣東方政體學說的第一人,但是在經歷實踐反思之后,任公對政體論進行反思,逐漸歸向王傳授指出的政道思維,強調政治剖析關注政體論之外的復雜原因[3]。批評者如程燎原傳授則認為政體論始終是梁啟超政治學的重要思維路線[4]。另一個爭論是梁啟超與中國政治專制論的構成。歷史學者在反思關于中國政治傳統的專制論說時年夜多承認梁啟超的關鍵塑造力,一些人認為任公是被動接收東方政管理論,異議者則認為任公乃是結合中國歷史來解決中國問題,并非被動依靠東方概念[5]。

 

這兩個在法政與史學領域分別進行的爭論,剛好為我們提醒出梁啟超與現代中國政治學之間的多重指向。從政治學成立的學科自覺來看,梁啟超若何處理東方政治學資源與中國經驗(歷史與現實)的關系是最為焦點的問題,也孕育了歷史政治學的最後淵源。可以說,梁啟超的處理展現出兩個基礎面向。

 

一個面向是在現代文明驅動力的召喚下依據東方政治學樹立學科基礎,將此視作普適性真諦,以此編排并評價中國經驗事實。這個面向從屬于梁啟超的思惟文明啟蒙志業。他特別強調現代東方文明在國家競爭中的絕對優勢和先進性,呼吁推動中國向現代平易包養ptt近族國家的轉型。政治學的知識門類建構,就是要服務于這一現代性的啟蒙規劃,擔任智識精力意義上新的年夜立法者。國家、國平易近、社會、群、政體、國體、國會、責任內閣、政黨、專制、立憲、法治等等論述,作為中國人完整缺少經驗和清楚的新事物被輸進移植,需求學習并實踐,以此救國救平易近。傳統中國的文明經驗、政治歷史與東方現代世界代表的人類廣泛前程,存在最基礎分歧和遙遠距離,梁啟超對此重複明言[6]。

 

這樣的啟蒙任務,也就是梁啟超自稱的“新思惟界之陳涉”,造舊世界的反,從頭樹立新六合。由此樹立起來的現代中國政治學,必須以東方現代性的政治構造為骨骼為靈魂,中國的文明政治經驗多是用作背面例證。國家、政體、立憲是現代政治學理的清規戒律,而中國政治傳統被指控為沒有國家、不知政體、法治不彰。在晚清平易近初出現的一些極端論調,如中國無國,中國無史,中國無人,都是這一思維下產生的虛無判斷。新史學的號召開啟現代歷史學,不僅僅在于資料和方式之創新,要義在于懂得和評價精力的轉換。中國政治的專制論說,在現代政治學和歷史學中于是成為最具影響力的一個命題。

 

另一個面向出于對前者的審慎反思,逐漸轉變了對于東方清規戒律的教條化、神圣化崇奉,更為客觀地審視東方學理的適用性,更為辯證地運用中國經驗事實。假如說第一面向表達了初步接觸東方現代時刻的粗莽囫圇,缺少審慎地被動接收,著力突顯了東方現代信條的“經”義,第二面向則走向穩健成熟,趨向于“經”與史參證,歷史學意義上要規矩尊嚴。這也給予政治學思慮恰當的標準位置,鼓勵感性清明而非自覺信從。

 

一個顯例是梁啟超專制論說的演變。《中國專制政治進化史論》(1902年)重要依據孟德斯鳩的政體理論,結合中國歷史本身特點,對于中國專制政治進行了具體批評[7]。到了清廷立憲階段,1906年的《開明專制論》對于專制概念及其分類原則的適用性則投以質疑[8]。這一篇文獻雖有推動立憲、遏制反動的實踐意圖,在政治學理上卻也展現出值得關注的積極轉向。它在篇章結構上從基礎概念、焦點概念的道理闡釋開始,推進到學說、前例、時地剖析、形態剖析,以政治建議作結。其凸起特征是試圖衝破既有的東方概念和理論,從理論究原和經驗實證兩個進路提出合適實踐情況的論說。前者如釋“制”、釋“專制”、釋“開明專制”、闡述開明專制的學說,指出國家立制精力相對于政體情勢的最基礎規定性。后者如對于中外歷史上開明專制前例的收拾、對于適用開明專制之國家與時代的歷史——理論歸納、對于變相之開明專制的剖析。在判斷上,不再依據專制概念對中國傳統進行批評,而是使這一概念更為精致化、相對化、歷史化,政體評價的標準也從情勢轉向實踐適當(“毋惟優是求,而惟適是求”)[9]。任公指出中國政治傳統有專無制,專制之稱著名無實,非嚴格意義的專制形態,甚或可稱為“聽任”。開明專制即著眼于公共好處的專斷統治,他更合適中國實情,在學說與歷史上有豐富例證。儒家屬于國民公利本位的開明專制論,法家屬于國家公利本位的開明專制論。開明專制是向立憲政治過渡的準備階段。

 

梁任公在《開明專制論》中有一個判斷流露其學思轉變。他指出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的學界趨勢分歧包養網評價,前者偏于主觀研討,后者群趨客觀研討。主觀研討認為真諦存于吾心,客觀研討認為真諦存于事物本身。前者重主體意志不受拘束、天然法,后者重視事物的客觀結構與歷史實踐。盧梭平易近約論即前者典範,付諸于實踐難以見效。任公指出,政治學必須起首尊敬研討對象的客觀實情,不克不及以內在的理論往割裂現實,“客觀的研討何?即歷史的研討是也。而言政法學者,皆筑其理論于歷史的土臺之上,此其所以異于十八世紀也”[10]。政法學理論應該以歷史為基礎,才會構成與實踐真正相關的學術創生點,這恰是梁啟超政治學從教條接收東方走向良性反思的重要驅動力。

 

《先秦政治思惟史》供給了另一例證。任公一戰后歐游歸國,思惟更為沉穩周全,對于中西文明政治趨向持均衡量。該著成于1922年,《自序》和“序論”三章中的信息尤為豐富[11]。“自序”回憶本身二十年前開始治中國政治思惟,最后由政壇前往學林,“還治所業,乃益感嘆吾前賢之教之所以極高超而道中庸者,其氣象為不成及也…倘足以藥現代時敝于萬一,斯則啟超所以報前長期包養賢之恩我也已”[12]。最最基礎的改變,在于對中華文明的評價趨向積極,認為中國學術“以研討人類現世生涯之理法為中間”,在人生哲學和政治哲學上比擬其他文明擅長的宗教、形而上學和科學,顯示其特別和優勢[13]。

 

任公指出,年齡戰國以來中國學術茂盛,在政治思惟上以世界主義、布衣或謂平易近本主義、社會主義為三年夜特點。東方文明,以國家主義為特質,現代世界尤其這般,而中國的政治視野以全國為終極視野,國家僅為群體生涯一階段,是以組織國家的才能相對缺乏。但是在兩千年歷史中,“所得優足償所掉而有余”,年夜一統政治成績了國家全國的日益擴年夜[14]。在國家主義當陽稱尊的現代世界,中國遭遇沖擊波折,創巨痛深。但是現代社會假如只是局限于國家主義,杌隉不安之象會加倍嚴峻。若何評價中國的世界主義傳統,在任公看來,至多不是簡單以國家主義否認其公道性,而是需求更為開放長遠的世界視野。

 

任公痛陳,國族妒惡并非良善生涯品質,階級斗爭也不是“性質上可崇拜之事業”,中國以人類同等觀念,久已成為公共信條[15]。任公雖然仍稱中國為數千年專制政體,卻又指出,按諸實際,平易近本主義是政治年夜幻想年夜原則,階級軌制比擬歐美早已被廢棄,普通國民的不受拘束權也遠過于法國年夜反動前的歐洲人。“我國平易近惟數千年生涯于此種比較的不受拘束空氣之中,故雖在亂離時,而其個性之自動的發展,尚不致年夜受戕賊。平易近族所以能永存而向上,蓋此之由”[16]。往昔任公所盛贊的國家、同等與不受拘束,在這里都經由價值與事實上的歷史比較考核,落實為符合實踐經驗的判斷。任公所持的思維方式,主張在理論價值上如其所是,在方式考核上客觀比較。如林肯三原則所謂,平易近有和平易近享的公共事理,中國已有踐行,平易近治方式則依據國情——即所謂“因地輿及其他關系所產生之社會組織”來判斷長短[17]。中國文明產生于年夜平原,平易近族器度偉年夜,廣納眾流,國平易近思惟極富于彈力,善于和齊考慮。中國政管理想是透過君主統治實行平易近本精力,即便屢遭專制摧殘,精力不克不及磨滅。這也是樹立中華平易近國亞洲第一共和的傳統基因[18]。

 

任公此序清楚表達了對所謂絕對真諦、絕對價值的質疑,認為理論上是一番模樣,由理論演進為軌制,長短得掉則不易判斷。東方現代世界在啟蒙鼓動下不斷實驗各種主義,主義興盛往往伴隨極年夜流弊,軌制實驗如走馬換燈難以安頓,一次世界年夜戰使人深陷懷疑惱悶之淵[19]。任公的現代表解,在早期階段更強調歷史傳統的氣力。“蓋現代社會,本由多世遺傳共業所構成”,思惟與軌制是共業積累中兩年夜項,思惟傳統尤其是歷史權威,透過國平易近意識影響現代實踐。現代的政治事業與懂得,必須洞見軌制背后的思惟與文明共業。新文明運動號召改革思惟,梁任公提示時人,改革是為了建設,建設絕不等于全盤移植,“起碼亦要從本社會遺傳共業上為天然的浚發與公道的箴砭洗煉”[20]。任公開啟推動的啟蒙主義為新文明運動發先聲,至此任公對啟蒙主義的劇烈反傳統提出異議,質疑依據所謂普世真諦全盤否認本國傳統,呼吁實踐與智識上的雙重審慎。就政治學而言,從價值、理論到方式,從意識、思惟到軌制、行為,對于所謂現代啟蒙要戰勝其教條化、絕對化和神圣化,從而構成面對中國實踐經驗的實事求是精力。

 

梁啟超平生思惟多變,歷經維新變法、立憲、反動、不受拘束主義、共和主義、國家主義、文明守舊主義多重轉變。“為我國新思惟界力圖締造一開國規模”,這樣的任務感不知激勵了幾多現代知包養金額識人![21]這種善變的動力一方面來自于現代世界各種意識形態的不斷沖擊和挑戰,另一方面來自于他對于復雜實踐經驗的多面深化體察。后者在學理上即以其歷史意識為透鏡,為啟蒙主義政治學供給了理論真諦的驗證資料,也為反思啟蒙主義供給史學意義上的實踐依據,鼓勵往修改啟蒙主義信條。這一歷史意識不限于史料學的歷史維度,而是上升到歷史懂得和反思的方式論、認識論層次,打開了政治思維的廣闊空間,促進了文明自覺意義上的智識和精力檢查。啟蒙主義政治學為接引接納現代國家學、樹立學科體系情勢做出了貢獻,深化歷史意識的政治學則為檢查前者、開放思維、促進學術的文明自負奠基了基礎。在這個意義上,梁啟超不僅是現代中國政治學的奠定人,也是歷史政治學的現代源頭之一。

 

二、錢穆視野中的梁啟超轉向及其學術得掉

 

錢穆在1986年《晚學盲言》“道義與功利”一篇論中國社會的士精力,盛贊宋代士人用行舍躲,各適其時,深得陰陽暢通之道。隨后筆鋒陡然下墜至晚清,圍繞梁任公提出一番評價。“惟如比來世之新會梁啟超,不幸而年少即從師于康有為,名滿朝野,未及六十而逝世。其暮年實迭有契悟。”[22]所謂“暮年契悟”,除了在野為師、步武曾國藩,在思惟學術上,一是創辦《國風報》,遠勝于起初之新平易近說,一是倡導中國崇尚禮治之說,一是歐游之后對于早年醉心歐化的檢查。“以梁氏如是不世出之奇才,而惜其年少從師康氏”,“近百年來之新風氣新潮水,災禍未知所終極者,則梁氏之影響實更年夜更廣于康氏,此誠近代史上一年夜堪可惜嗟嘆之事”[23]。

 

這類對于梁啟超轉向及其學術啟示的評價,特別突顯了此中的政治學意蘊。在錢穆學思生活的最后階段,即二十世紀八十年月,曾有屢次集中表述。

 

1983年錢穆在《現代中國學術論衡》中提出《略論中國政治學》,“平易近國以來,猶有通舊學者,當以梁任公為殿。任公著《中國六年夜政治家》一書,惟王安石可進儒林,張居正已非其比,其他四人皆非儒。然安得謂凡主變法即屬年夜政治家。抑且包養網站所有的中國政治史,其變多矣,變而不覺其變,斯為善變。新莽與王安石皆非善變,史跡昭然。以這般胸襟,這般見識求變,亦淺之乎其言政矣。任公師康有為主張變法,而曰求速責備。清德宗倘能加以任用,則亦必為新莽王安石之繼矣”。對于平易近國政治學能通傳統者,首包養網評價推梁啟超,并指出其早年激進變革的思惟之偏頗。

 

“其后任公議論漸趨中正通達,創為《國風報》,知一國有一國之風。則中國之為政,又豈能盡效英美。其所見識,已超同時倡導新文明運動者之上。又曾親預討袁之役,終為于政治史上有貢獻。其后又能退身宦途,一意為學,惜其不壽,否則論史論政,并世無出其右,其為學終當有得于儒學之傳統矣。要之,晚清若康有為,若章太炎,若梁任公,皆一代杰出人物,惜其涉身政治太早,又以領導政治最高理論自任,而未得優游潛心完成其學。”[24]

 

創辦《國風報》在1910年,可算梁啟超思惟中期,遠非暮年,是懂得后期轉向的一條伏線。錢穆這里是以任公暮年轉向來批評新文明運動的醉心歐化、否認傳統。歷史學與政治學在錢穆看來是傳統學術的兩年夜焦點,他指出任公與康、章一樣,“以領導政治最高理論自任”,對其轉變后在這兩個領域的能夠造詣,表達出極高希冀(“論史論政,并世無出其右”)。反思東方現代文明弊端、尊敬國風、正視禮治,這些創見與“政治最高理論”的結合,會為現代政治學開辟出什么樣的新境界呢?

 

1986年錢穆最后一次登堂授課,回顧本身的學思歷程,同樣還是從梁啟超對于王安石的現代年夜昭雪講起,批評求變求新的時代風潮過于偏至,引申出對于現代中國學術和政治的憂思。他數次述及本身對于專制論說、政黨政治的終生異議,欲從歷史學術的真確闡釋中吸取對于現代中國途徑的反思資源[25]。蒼茫悲憫之情懷,如暮鼓又起晨鐘,繞梁難息。

 

1988年收于《學龠》中的《談當前學風之弊》,堪稱錢穆的暮年定論之一。其間也可見錢穆在梁啟超評價問題上的考慮難定、欲抑又揚。錢穆在評價康有為、嚴復、章太炎、胡適這類人物時,區分了學術人物與時代人物,前者能夠產生長久的傳統價值,后者僅限于時代包養價格ptt風潮的影響。梁啟超一方面受康有為等時代風氣限制,躋身時代人物,塑造社會輿論,另一面,其學術見解隨年俱進,包養價格隨時發揮,自有新境界,實多有遠出康氏之上者。梁氏與新文明運動的關系,錢穆還曾歸納綜合為“依違其間,其堅持固執之力不強”,終歸于發揚舊學[26]。國風說、禮治論、反思東方現代文明,足以使其成為中國現代傳統的學術人物,而不僅僅是一個時代人物!錢穆師長教師反復稱道梁任公的這些暮年創見,同時可惜其囿于尊師傳統,年壽不享,創見終不克不及充足暢發[27]。

 

錢穆自陳早年受梁啟超啟發極年夜。除了學者多有說起的《中國不亡論》(《中國前程之盼望與國平易近責任》)之意識安慰,錢穆曾回憶,對于梁啟超清末平易近初的論述曾極為關注,并以不克不及親見親炙為終身遺憾。錢穆拈出的梁啟超之轉向(歸為“暮年契悟”),與本文關注的歷史政治學之現代源起尤為切題。我們可以對照梁啟超的啟蒙主義論說與歷史政治學線索兩方面來清楚錢穆對其學術得掉的回應。

 

梁啟超的啟蒙主義政治學依據舶來的西學公例對中國政治的歷史和現實進行解讀評判。錢穆在這方面的回應有良多。好比前文說起的王安石與宋代政治之評價。錢穆對王荊公甚表崇拜,也自陳梁任公的《王荊公》曾長期影響他,“不知經歷了幾多年,繞了一年夜圈,才幹跳出他范圍”,經歷深入反思才從其間的求變求新思維中抽身出來,促使本身更為符合歷史實情地、審慎周全地往清楚歷史與政治[28]。這一點此處不克不及暢論。

 

梁啟超啟蒙主義政治學影響最年夜的還是政治傳統專制論。眾所周知,錢穆對此反駁不遺余力,最具代表性。1932年錢穆在北京年夜學開設“中國政治軌制史”選修課,遭歷史系以平易近國不用研討專制為由阻攔,歷史系學生無一選課,聽課者全為政治學系學生。其他細節這里不克不及縷舉[29]。我們可以重點領會梁、錢二人學思關切視角的差異。

 

錢穆在《中國歷史上的政治》(1951年)提出,中國政治重“一統”為精力,西洋尊“多統”為常態為本質。他歸納綜合,“中國人受其幾千年來的歷史陶冶,愛講‘傳統’,東方人則最基礎不知有所謂傳統。無論就時間講,或空間講,他們都是頭緒紛繁,誰也不願承認接收了誰的傳統。也有人說,中國明天,就吃虧在這‘一統’上,東方人也就廉價在其‘多頭’上。這話對不對,我們暫可不論。但我們先要問,專就政治講,畢竟應該一統的呢?還是多頭的呢?這在理論上,是一個政治系統的問題,是一個政治機構的問題”[30]。錢穆富有洞見地指出“一統”或“多統”是一個理論意義上的系統性問題,而不是急于或陷于做出價值評價。

 

所謂“也包養網單次有人說,中國明天,就吃虧在這‘一統’上,東方人也就廉價在其‘多頭’上”,這類論調自晚清以來逐漸風行,尤以梁任公于1902年開始連載于《新平易近叢報》的《論中國學術思惟變遷之年夜勢》為代表[31]。梁啟超在樹立現代新學術的立場上,提出對于學術思惟傳統的系統收拾和評價。四千年傳統有偉年夜源泉、全盛繁榮,也有年夜不幸,即秦漢之交的儒學統一,所謂“官場共主一統,則學界亦宗師一統”[32]。政治一統安排了學術統一,導致缺少競爭進化,國家走向僵化凝滯。東方文明是經過學術不受拘束競爭構成自力的統一,分歧于中國出自政治權力的“他力”統一。這是秦漢之際專制政體把持人心的勢出必定。政治一統束縛學術思惟不受拘束,導致學術一統,最終導致國運頹廢。

 

錢穆提出來的“一統”與“多統”之辨,直指中西政治主導形態的分歧。與梁啟超一統批評的對比顯示出,這個問題包括政治上的兩個分歧層面,國家政治統一與君主制政體(君主專制)。梁啟超將問題重要歸向政體論域,國家政治一統化約為君主專制,學術一統一尊也被懂得為專制意識形態,二者都妨礙進化所需求的不受拘束競爭[33]。錢穆則顯示出分歧的思維視野。“試問偌年夜一平易近族,只要些低級科學,更無一高尚的配合崇奉,若何可以使此平易近族不渙散,不決裂,日滋日年夜,配合向一歷史文明之年夜目標而前進,又綿延這般之久,而不斷不輟?豈果是中國歷代天子專制,能使其達于此境?只細讀中國史,便知其絕非這般”[34]。這一詰問將視野晉陞至國家平易近族的凝成即立國層面,系統考核作為國家精力基礎的政教政學關系、社會—政治管理形式與焦點群體構成,較之政體論視域更為寬廣遼遠,防止將其化約為一個專制論問題。

 

包養網評價

在歷史政治學方面,錢穆反復稱道的梁啟超之國風說、禮治論,都顯示出歷史傳統思維在政管理解上對于東方現代政治學的反思潛能。

 

《說國風》(1910)開篇明義,“蓋既積平易近以成國,則國內之平易近之品性、趨向、好尚、習慣必畫然有以異于他國,若此者謂之“國風”,國風之善惡則國命之興替所攸系也。故季札觀《風》,以推知各國生死之數短長之運,未或有忒,而中外古今之言治標者,亦罔不致謹于是”[35]。并世犖犖數名國,各有其國風。每個國家的發展特徵,要從國平易近品性、趨好和習慣中往摸索深層要素。

 

“我國積數千年之歷包養網站史以有本日,而結集此最多數之國平易近以享有此最形勝之國土,則我先王先平易近之遺風,其所以詒謀我者,當必有在。而今也我國國風,其有足以夸耀于全國者否耶?以視英、德、法、美、俄、日則何如?以視西、葡、土、猶太、高麗則又何如?嗟乎!國于六合,必有與立。我國人安可不瞿焉以驚蹶焉以興也。”國風是歷史傳統的產物,也會在現實實踐中呈現氣力。摸索這一維度,是現代世界范圍內比較政治意義上的國家學主題。

 

有鑒于此,單方面接收東方政治學的教誨,奉之為廣泛準則,將會導致學術與政治上雙重的實踐危機。“歐美政學浸潤輸將,而祖述之者,年夜率一知半解,莫能究其根源,徒以其所表見于外者,多與我不類,則盡鄙棄吾之所固有,以為缺乏齒錄,而數千年來所賴以立國之道,遂不復能維系人心,舉國倀倀然以徘徊于岔路間,其險象固已不成思議矣。”歷史傳統構成的立國之道,就在這種偏頗的智識精力中逐漸掉效,這是梁任公在有清覆亡前夜就深憂的窘境。這種依據國風思慮國命的理路,此后在梁啟超的政學中逐漸成為其早期的主導思惟取向。如1912年辛亥反動后寫就的《中國立國慷慨針》,對于重生共和國的立國建議(“保育”)就清楚體現出此種命意[36]。這一憂思,也是啟發錢穆等后繼思惟家重視以歷史為本位思慮政治的現代啟示。

 

一旦打開經驗事實的鮮活資源,對東方政治學構成有距離的反思,啟蒙主義的學術判斷和論證就會逐漸獲得糾治。錢穆對梁啟超暮年強調禮治,就應該從這個方面獲得觀察。

 

梁啟超的法治論說也經歷了一番演變[37]。晚期他就是依據平易近主、三權分立等現代立憲形式來界說法治。二十世紀初的《中國法理學發達史論》、《管子傳》以法家為國家主義的法治,管子為法治主義之正宗,儒家為禮治為主、法治為輔,而歸結為人治。暮年《先秦政治思惟史》概況上延續後期論斷,內里摸索一種化合中西的富于創造性的詮釋,以仁義與人權、保育與平易近權相融會,相對調整了之前抑儒揚法的基調。錢穆對于梁任公暮年的這一變化很是推重,認為真正掌握到了中華傳統文明的政治精義。禮治與法治的新詮釋,在錢穆思惟中是一個不斷出現的主要主題。此處無法申論。概要來說,呈現兩個方面的演進:一方面,在二者對比的角度上,對禮治提出新的闡發和詮釋,推重禮治而批評東方所謂“法治”,可稱為守舊主義的特別立場;另一方面,將法治視作一個兼容性的、通約性的概念范疇,把禮治納進此中來做出新詮[38]。包養妹

 

第一方面例證甚多,這里舉《略論中國社會主義》(1987年)為例[39]。錢穆援用梁啟超禮治說,褒揚以仁道平全國的中國政治傳統,并在人類年夜性命以群為體的意義上定位“禮”。他認為通財共產是中國社會政治的禮治特點,禮合適人類性格道義,是真正可以長期維系的傳統之基礎,而梁任公所指的法治隨多數人意見浮動,難以成統(法統之說難立)。中國社會主義要接續真正的中國文明傳統。這是極具錢穆個人闡釋特點的觀點。后一方面以1940年月後期的《政學私言》為例。筆者曾指出錢穆的法治新詮展現出三個層面,即廣泛性的規則系統和軌制、立國憲制、政體官制設定[40]。中西由于文明系統的分歧,對法治的定位和發展各有特點,中國的禮治實則對應東方法治。中國政治實踐傳統其實是尚法治,以法為治,這與儒家學說在思惟主張上崇德禮、輕政刑應有所區分。比擬梁任公,錢穆師長教師更側重結合中國歷代政治演進的實踐特質來懂得這個問題,盡力提醒“以法為治”這一被現代啟蒙話語掩蔽了的傳統進程[41]。

 

對于梁任公極為推許的錢穆,可以說以本身的方法發皇了梁啟超暮年學思的轉向,進而構成歷史政治學的另一個現代源頭。后世錢穆與張君勱、徐復觀等港臺新儒家的政學不合,好比為人熟知的后兩者對于錢穆政治傳統論點的酷烈抨擊,在這個學術瓜代環節已經埋下引線[42]。港臺新儒家秉持文明守舊主義立場更多地承襲了梁啟超啟蒙主義政治學的一面,新文明運動先賢更是推波助瀾。

 

錢穆對于梁啟超的希冀,與他對孫中山五權憲法學說積極確定政治傳統遺產的評價相貫通,“果使任公安康,活到七十、八十,不知其學問思惟又將達何境界?又恨其雖曾獲與孫中山師長教師見面,而限于師承學統分歧,與中山師長教師終有捍格,不獲暢有融通。茍其年少時,早獲良師,使其學有正傳,則孫、梁二人之相見,對中華平易近族前程豈不年夜有希冀?”[43]他對梁啟超在新文明運動之后提出的《國學進門書要目及其讀法》甚為推重,認為代表梁氏暮年成熟見解,遠高于張之洞、康有為、胡適等人的推薦書目。特別是梁啟超對于史部典籍的強調,在錢穆看來,是在為國平易近年夜眾奠基智識基礎,“從此認識清楚中國文明的年夜義和幻想,而能夠在今朝中國的政治、社會各方面都有其效益與影響”[44]。歷史政治學的政治效能,恰是從學思上著眼于共和立國的開國規模,這是其現代文明任務。

 

三、歷史政治學的文明自覺與二次啟航

 

筆者曾提出,在二十世紀的學術傳統中,錢穆不僅是舉世公認的史學年夜師,還是原創性極強的政治學家、政治思惟家[45]。他在后一方面的原創性與爭議性,就是來自歷史政治學的發源和自覺。

 

《現代中國學術論衡》中的《略論中國政治學》從文明系統的視野審視政治學的學科特質。“中國學問,最重在政治,而獨不有政治學一名,是誠年夜值研尋之一問題矣!”[46]錢穆始終強調,中國學思重視和合會通,東方突顯分殊自勝。中國文明傳統既重視政治學內容與其它學問的會通,也重視學問思惟與實踐經驗的轉換,可以說,在重會通的文明系統中構成了強烈的實踐取向。“東方政教分,政學亦分。其為學又主分,乃有政治學一專門,其實際政治則尚術不尚學。中國則包養網推薦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必政學相通。尚術則為人所不齒”[47]。錢穆認為,經史之學就是中國政治學。經學是最為陳舊的政學資源,秦漢之后,以司馬遷《史記》為標識由經繹史。經、史二者都是以實際政治為本衍生政治思惟、政管理論、政治聰包養網車馬費明。在他看來,史學和政治學是傳統學術中最為主要的中間內容。這也是我們當下倡導歷史政治學、進行社會科學轉換的傳統基礎。

 

錢穆批評啟蒙主義自覺移植異域話語、不明政治事理,“古人則不讀儒書,于傳統政治惟有借包養網VIP用東方術語,一言蔽之曰‘君主專制’。以廣土眾平易近之中國,而君主一人得專制其上,亦當有妙法精義宜加闡說。一筆鉤消,清楚愉快,而又得多數之同情,但豈得亦謂之政治學”[48]。歷史政治學對于世界各個地區的管理經驗傳統應有實事求是的自覺意識,在引介汲取異域聰明時不克不及本末顛倒。“繼自今,吾國家吾平易近族四五千年來相傳之治平年夜道,政治年夜規模,惟有學步東方,作東施之效顰,其他尚復何言。中山師長教師已早有知難行易之嘆,又謂中國乃一次殖平易近地,更頭于殖平易近地,亦可謂言之沉痛矣”。次殖平易近地是指在精力智識上的無根狀態,以啟蒙歐化為認祖歸宗。“如是之國家,如是之平易近族,為之立心立命者,乃在國外,不在國內,而猶必主張國家之獨立,此非一次殖平易近地而何。誠可悲之尤矣”[49]。

 

在啟蒙歐化海潮中,一味求新求變,蔑視本身傳統,實難在現實中完成立國之業。“顧當知古今中外,絕無一種渾然一體有利無病之政制,惟其這般,故任何一種政制,皆有賴于當時人之盡力改進。亦惟其這般,故任何一國家,茍非萬不獲已,亦絕無將其過去傳統政制,一筆抹殺,一刀斬割,而專向他國模擬抄襲,而謂可使新政制得以達于深根寧極、長治久安之理。為此想者,非愚即惰。中國傳統政制,雖為本日國人所詬詈,然要為中國之傳統政制,有其在所有的文明中之位置,無形中仍足以安排當前之中國”[50]。政制上責備變速變的激進心智,最易導致文明上的激進主義、虛無主義,構成對于歷史、傳統、教化的嚴重偏見。在政治學思維中,求新求變,導向立國形式上的抄襲模擬,尊奉異域先例成法為廣泛標準,以本身傳統為破例、陳跡。錢穆在甜心花園《國史年夜綱》批評辛亥反動后的政管理論,以國會、政黨政治為平易近主共和的標準形式,“然此等皆抄襲歐美成法,于國內實情分歧,是以不克不及真實運用包養條件”[51]。梁任公辛亥前后在政學上以國會、內閣、政黨軌制為立憲重心,以錢穆對此期政論的熟稔,這個判斷當出自對啟蒙主義政治學的逼真反思。

 

錢穆當然不是封閉猛攻的守舊派,他主張以中國傳統為本,來接收現代世界的新元素,而非西體頂用。“必定仍將要采用世界新潮水,共同本身舊傳統,來創成中國本身的一套政治和其理論,才幹救中國。這是絕對無疑包養網dcard的。決非是american的政治和其理論能夠救中國,也決非蘇俄的政治和其理論能夠救中國”。經過百年啟蒙波折,國人應該能夠認識到這個判斷的明智清明。“中國請求‘平易近族’和‘國家’之獨立,則必須先求‘思惟’和‘政治’之獨立,這又是決然無疑的。…我們定要能采取各國之長,共同本身國家實情,創造出一個適合于中國本身理論的政治”[52]。以實踐的適宜性為最基礎,各歸其位,又彼此借鑒,而非抽象道理價值上的優劣設定,是歷史政治學的論衡標識。

 

錢穆論中國政治學,其意旨在檢查分科式政治學之外,另有一更為廣義的、源自中國文明系統的年夜政治學尋求。中國歷史傳統上之所以能夠構成廣土眾平易近的超年夜規模社會與政治體,經歷多變,仍傳承數千年而不散。這是具有世界性價值的政治學課題,對于人類年夜群組織擴展的啟示需求認真梳理和提煉。錢穆將中國文明機理的精華定位在年夜群組織的構成和拓展,是極具政治學遠見與洞見的,與東方現代圍繞個體主體性設定議程顯示出最基礎取向的差別。探討此義理,總結其政治經驗,是中國政治學面對傳統、面對現實所應有的標的目的。發揚其義理,更換新的資料其內涵,推廣其教誨,是中國政治學面對人類政治世界所應抱有的志趣(“平全國”)。

 

恰是在充足正視中國政治傳統的基礎上,錢穆面對歐化啟蒙的政治學話語,才幹堅持其獨立思慮的尊嚴與清明。在舉世邯包養價格ptt鄲學步之際,錢穆的歷史政治學顯示出加倍接近歷史本相的原創性,表達出更具文明自覺和辯護性質的政治學道理意識。這一點,試比較任公與包養留言板賓四的同名著作《中國歷史研討法》,可以窺見其間異同與潛在呼應。此處無法展開詳論。

 

在基礎道理層面,錢穆提出一系列原創概念,包含“政平易近一體”與“政平易近對立”、“信托政權”與“契約政權”、“天然單一國家”與“人文復式國家”、“權力—東西型國家”與“包養網心得道義—文明型國家”、“尚理政治”與“尚力政治”、“外傾型”與“內傾型”政治包養意思意識、職分論與主權論、“學人政治(學治)”、“士人當局”,啟人沉思[53]。

 

在論題開拓上,錢穆由歷史政治傳統出發,提醒出憲制體系的系列主題。它們包含,“一統”與“多統”,政教、政學關系,法治與禮治的軌制化,郡縣與封建,考試與監察、政治家與政治風度,首都論及中心處所關系(省制問題),處所自治等等[54]。選舉、國會、政黨、群眾、分權制衡等主題,是在歷史政治的傳統基礎上,調適考慮,以憲制更換新的資料為條件加以剖析處理。

 

在《國史新論》“中國傳統政治”末尾,錢穆反思:“若論政治標質,在近代中國,始終是一張空缺,待向外國往套板印刷。始終是用外國的理論,來打破本身的現實。現實重重破壞,而外國理論則始終安置不當帖。”他主張,“欲完成建國年夜業,端在自本自根,汲出政治新理論,發揮政治新精力,使政局有安謐之象,而后凡百改進有所措手。”[55]

 

他強調“自本自根”、“深根寧極”對于政治心智的最基礎位置,傳統感也許是他對于現代政治心智最足回味的饋贈。他在現代語境下先驅性地推進了比較憲制意義上的傳統再詮釋,接續晚世以降的經制事功學學脈,同時吸取現代政法新觀念[56]。錢穆的歷史政治學,可以看作是社會科學方式與文明道義論相結合的晚期典范。較之作為啟蒙主義政治學胤子的現代港臺新儒家,他對于政治傳統展現出更多肯認,也更為系統性地推進和升華了梁任公暮年的歷史政治學轉向。

 

綜合來看,錢穆與梁啟超配合構成了歷史政治學的雙重源頭。梁啟超的啟蒙主義政治學引進新知,推進改革,在樹立現代政治學的學術架構和知識情勢上有其不成磨滅的貢獻。其暮年轉向則為歷史政治學的出現預備了條件,見證了西學中國化的初期糾纏與張力。錢穆繼承并發揚梁任公的早期學緒,充足重視歷史經驗傳統的安閒價值,初步提出了一系列原創性的政治學道理、論題與論說。其學思為我們進一個步驟推動歷史政治學供給了一個晚期典范。他們與中國政治學傳統之間的深層關聯,值得我們進一個步驟勘驗。

 

沒有梁啟超的盜火移種、篳路藍縷,不會有感性反思后的實事求是,這生怕是后發現代國家在智識建構上不得不經歷的波折路徑和辯證法。換言之,梁啟超作為歷史政治學的現代源頭之一,不僅僅具有發生學意義上的價值,在認識論、方式論、本體論上也會有耐久效能。對于西學的引進和吸取,仍將是一個長期過程。簡單移植和模擬已經路盡途窮,以中國政治經驗檢驗和調適西學、或發掘某種西學的外鄉性資源,這類將歷史傳統唱工具化、通道化處理的路徑,還會長期存在。它們與錢穆式歷史政治學之間的對話未嘗不是無益的,在知識建構和整合上可以維系安慰性活氣,也是文明競爭下不成防止的智識格式折射。歷史政治學致敬的傳統,并不是一成不變、原教旨主義的實體,而是充滿了豐富張力和活氣的經驗聰明復合體。以固有文明為本與接收外來無益原因,是我們文明更換新的資料的邏輯兩面,中國的歷史政治學也可平衡運用二者。

 

當前我們倡導歷史政治學,要對現代學術傳統中的既往成績進行積極梳理和提煉,發掘更為豐富的先行者資源。需求重溫宋育仁(1857-1931)、章太炎(1869-1936)、孟森(1869-1937)、汪榮寶(1878-1933)、柳詒包養感情征(1880-1956)、呂思勉(1884-1957)、陳寅恪(1890-1969)、蒙文通(1894-1968)、劉咸炘(1896-1932)、張舜徽(1911-1992),他們是陳舊文明現代轉型的深入觀察者,歷史政治學需求不斷向他們致敬。

 

在學科意義上,歷史政治學的正式出場,對于政治哲學、政治思惟史的玄虛化、煩瑣化和意識形態束縛是一劑甦醒的解藥,對于中國政治研討能夠供給富有活氣的傳統感,對于比較政治研討則可強化其文明論的維度,活著界政治研討中也是具有可拓展性的學術路徑。

 

在社會主義共和國的改造深化語境下,歷史政治學需求在七十年立國歷程、百多年現代轉型與五千年歷史文明之間樹立起延續與變革的辯證敘事,闡發管理聰明的中國命題與世界啟示。這是重建傳統感的時代主題。錢穆師長教師念茲在茲的“可年夜可久”立國之道,在新主題下需求獲得實踐印證,更需求在學思緒徑上獲得無力論證。百年來,我們對中國以外世界的認知在不斷深化,這一深化不應以中華文明的意義和實在坍塌為代價。楊光斌傳授比較現代資本女大生包養俱樂部主義文明反思下的歷史社會學與當下語境的歷史政治學,認為后者不僅具有認識論和方式論的價值,更賦有本體論維度[57]。本體論所謂,是中華文明的自覺和自負所系,要在更為廣年夜深刻的現代世界競爭中供給文明意義上的辯護和檢證。還中國以中國,還羅馬以羅馬,還美、法、俄以美、法、俄,是歷史政治學的題中之義;致敬三代,鑒取羅馬,平治新全國,應成為歷史政治學的年夜同道向。

 長期包養

注釋:

 

[1]任鋒:《新啟蒙主義政治學及其異議者》,《學海》,2015年第5期。

 

[2]喻中:《梁啟超與中國現代包養sd法學的興起》,《政法論壇》,2016年第4期。

 

[3]王紹光:《政體與政道——中西政治剖析的異同》,支出氏著:《中國政道》,中國國民年夜學出書社,2014年。

 

[4]程燎原:《梁啟超的“政體思維”是怎樣被誤解的——評王紹光的《政體與政道:中西政治剖析的異同》》,《政法論壇》,2014年第2期。

 

[5]參見侯旭東:《中國現代專制說的知識考古》,《近代史研討》,2008年第4期;張昭軍:《“中國式專制”抑或“中國式平易近主”——近代學人梁啟超、錢穆關于中國現代政治軌制的探討》,《近代史研討》,2016年第3期。

 

[6]參見王汎森:《晚清的政治概念與“新史學”》,《近代中國的史家與史學》,復旦年夜學出書社,2010年。

 

[7]參見梁啟超:《中國專制政治進化史論》,《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九,中華書局,1989年。

 

[8]參見梁啟超:《開明專制論》,《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六。

 

[9]同上,第34頁。

 

[10]同上,第36-37頁。

 

[11]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惟史》,中華書局,2016年。

 

[12]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惟史》,中華書局,2016年,第2頁。

 

[13]同上注,第3頁。

 

[14]同上注,第5頁。

 

[15]同上注,第6頁。

 

[16]包養平台同上注。

 

[17]同上注,第7頁。

 

[18]同上注。

 

[19]同上注,第8頁。

 

[20]同上注,第8-9頁。

 

[21]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飲冰室合集》專集第三冊。

 

[22]錢穆:《晚學盲言》,生涯·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第513頁。

 

[23]同上,第514頁。

 

[24]錢穆:《現代中國學術論衡》,北京:九州出書社,2012年,第193頁。

 

[25]錢穆:《本年我的最后一課》,支出氏著:《世界局勢與中國文明》,《錢賓四師長教師選集》第四十三冊,聯經出書事業股份無限公司,1998年。第403-418頁。

 

[26]錢穆:《談閩學》,《錢賓四師長教師選集》第二十三冊,第226頁。

 

[27]錢穆:《談當前學風之弊》,《學龠》,九州出書社,2011年,第202、207、208、205頁各處。

 

[28]參見錢穆:《本年我包養犯法嗎的最后一課》;《談閩學》,第230頁。

 

[29]參見陳勇:《錢穆與中國政治軌制史研討——以“傳統政治非專制論”為考核中間》,支出氏著:《錢穆與二十世紀中國史學》,九州出書社,2017年。

 

[30]錢穆:《中國歷史精力》,北京:九州出書社,2016年,第24-7頁。

 

[31]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惟包養軟體變遷之年夜勢》,上海古籍出書社,2001年。另參見張勇:《梁啟超與晚清“今文學”運動:以梁著清學史三種為中間的研討》,北京年夜學出書社,2017年。

 

[32]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惟變遷之年夜勢》,第51頁。

 

[33]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惟變遷之年夜勢》,第71頁。

 

[34]錢穆:《國史新論》,九州出書社,2012年,第130頁。

 

[35]梁啟超:《說國風》,《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五。

 

[36]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十。

 

[37]參見俞榮根:《論梁啟超的法治思惟——兼論梁氏對傳統法文明的轉化創新》,《孔子研討》,1996年第1期。

 

[38]參見任鋒:《錢穆的法治新詮及其啟示:以《政學私言》為中間》,《東北年夜學學報》2018年第5期。

 

[39]錢穆:《略論中國社會主義》,《國史新論》,第71-81頁。

 

[40]任鋒:《錢穆的法治新詮及其啟示:以《政學私言》為中間》。

 

[41]參見任鋒:《“以法為治”與晚世儒家的治道傳統》,《文史哲》2017年第4期;《錢穆的“明夷待訪錄”》,《政治思惟史》,2018年第4期。

 

[42]參見姚中秋:《再思張君勱、錢穆之爭:文明與憲制之辯》,《清華年夜學學報》,2017年第2期。

 

[43]錢穆:《談當前學風之弊》,《學龠》,第208頁。

 

[44]錢穆:《近百年來諸儒論讀書》,《學龠》,第139、142等頁。

 

[45]任鋒:《立國之道的新和舊:錢穆與中國政治學的自覺》,《中國政治學》,中國社會科學出書社,2018年,第一輯。

 

[46]錢穆:《現代中國學術論衡》,第189頁。

 

[47]同上注,第194頁。

 

[48]同上注,第192頁。

 

[49]同上注,第194頁。

 

[50]錢穆:《政學私言》,北京:九州出書社,2005年,第11頁。

 

[51]錢穆:《國史年夜綱》(修訂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910頁。

 

[52]錢穆:《中國歷史精力》,北京:九州出書社,2016年,第46頁。

 

[53]參見任鋒:《錢穆的“明夷待訪錄”》,《政治思惟史》,2018年第4期。

 

[54]參見任鋒:《君道再還:錢穆憲制思維中的元首論》,《開放時代》,2019年第2期。

 

[55]錢穆:《國史新論》,第120頁。

 

[56]參見任鋒:《錢穆的“明夷待訪錄”》,《政治思惟史》,2018年第4期。

 

[57]楊光斌:《什么是歷史政治學?》,未刊稿。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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